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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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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拔除原平縣最後一顆釘子“殷氏”後,文照也將啟程前往洛京,開啟一段全新的冒險。

臨行前,文母、陸陵和文遷等親近長輩都親自出城相送。依依惜別之際,文母看著高瘦挺拔、風姿卓然的女兒,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我還記得你七歲時的樣子,又小又弱,跟只小貓似的,兒啊,你怎麽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

文照聞言也難忍悲傷,她伸手用力抱住母親,在她耳邊輕聲說:“阿母,不管我去往何方,我永遠都是您的女兒。”她拍了拍母親稍顯佝僂的脊背,退開幾步,朝眾人行禮,“阿母,老師,遷叔父,諸位尊長,送行千裏,終有一別,請留步吧。”

陸陵也是眼眶微紅,點點頭,說:“到了京城,記得讓成飛他們帶家書回來。哎,洛京夢遠,我遠遁邊郡至今已有三載,不知此生可有回京之日,只盼你能留任朝中,替為師一盡抱負。”

文照默然片刻,忽而舉手鄭重起誓,“老師,我文照在此對天發誓,有朝一日,定能為老師取回玉玨,還叫那虞澤於洛京城外,親迎老師回京!”

此話一出,原平城外熙攘人群霎時靜默。

一個連官身都沒有的白丁,居然當眾放話說以後能讓權勢滔天的中常侍親迎其師回京,這聽起來簡直猶如天方夜譚,令人發笑。可在場之人卻沒一個人敢輕蔑此人——因為她是文照,一個奇跡般地從織席販履的草民跨越級成為士人的人。

望著她騎在馬上漸漸遠去的背影,所有人都在暗暗想:也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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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並州前往洛京,一路艱難險阻、山水迢迢,加上大寧朝風雨飄搖,境內的治安狀況不說是雞犬不驚吧,也可以說是險象環生。文照帶著自家半個文氏團隊上路,浩浩蕩蕩百餘人,都有不開眼的山匪路霸試圖搶劫,若是獨自出遠門,只怕早已化入路邊泥沼。

郡與郡之間的隔閡與封閉導致了治安的惡化,而惡劣的治安環境又加深了各地間的隔閡,形成了惡性循環。久而久之,地方便各自為政,郡守在轄區內如同土皇帝,而中央朝廷的政令難以下達到地方,最終的結果就是各地藩鎮割據,朝廷崩潰,海內沸騰,生民煎熬,直到某個氣運之子出現,收服各方,一切從頭再來。

這就是封建社會的局限性。

而此刻文照端坐馬上,透過馬蹄下那顆咕嚕嚕滾落的匪首的頭顱,已隱隱窺見這大寧朝即將大廈傾頹的蛛絲馬跡。

文成飛拭去刀上血跡,收刀回鞘,“怎麽都快到洛京了,還是有這麽多不開眼的土匪?”

文照淡淡地說:“或許正是因為在洛京腳下,才有這麽多的土匪。”說罷,她翻身下馬,仰面向前走去,俯瞰山下那座古樸巍峨、氣勢雄渾的巨大城池。

文成飛站在她身邊呆呆地說:“這……這就是洛京城嗎?”

文照點點頭,“咱們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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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無論在哪個朝代都逃不開高房價、高消費六個字,作為邊郡小縣土豪的文照無力給一百多位弟兄支付CBD五星酒店的房價,只得在洛京外城給大家包了家幹凈整潔的客棧,再三叮囑了旅游買特產要小心別被坑錢後,自己徑直乘馬入內城拜山頭去了。

陸陵人雖然辭官遠遁,可多年在洛京經營的人脈和關系網都還在,文照來洛京前他便已細細交代一應事務,千叮萬囑了一定要第一個拜見他的摯交好友,如今在朝中擔任九卿高官的大鴻臚何朔。

大鴻臚在朝中負責管理接待各地諸侯與少數民族事務,如今的大寧朝處於收縮防禦狀態,對各邊郡呈茁壯蓬勃發展的少數民族們那是能避則避,莫約因此,何朔十分空閑,在接到文照拜帖的隔天,就回覆她三天後再來拜見。

於是三日後的今天,文照騎著北地駿馬,穿上自己最體面的一套衣服,拎著陸陵特意準備的並州特產,施施然來到何府。

門子見文照雖年紀輕輕、衣著樸素,但所乘馬匹著實神駿,因而並不敢小覷,立即為其入內通報,沒一會兒便傳來消息,大鴻臚請文小郎入內一見。

何氏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其族長府邸自然是雕梁畫棟、鴻圖華構,文照入內直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但她時刻謹守規矩,並不敢有絲毫逾越,一路上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跟著引路小廝來到某處院子外,小廝說:“文郎請在此恭候。”隨後便離開了。

文照候在院外,聽見院內傳來少女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她微微一怔,尚不知何朔此為何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忽然墜落她面前,院子裏頭有女孩兒失聲叫道:“啊!我的紙鳶!”

文照看著那風箏正手足無措,不知是該撿起來奉還還是趕緊避開,就見墻頭忽然出現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少女忽見生人,顯然也楞住了,白嫩嫩的圓臉上漸漸暈染緋紅,文照趕緊將風箏撿起,放到少女手邊約一尺處,隨即施禮轉身避開。

待院中嬉鬧聲都消失後,文照再轉回頭,那少女果然已不見了。

文照並未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待那小廝再度出現,這回終於領她進入偏廳見到了何朔,“照拜見何公。”

何朔年逾四十,仍舊風度翩翩,舉手投足皆是世家氣度,見到文照這等尚是白丁之人,也很是親善,擡手讓她坐下,溫聲問:“你老師陸子陵在並州三載可安好?”

文照道:“回何公的話,老師身體康健,並無不妥之處,只是與何公多年未見,頗為思念,特托我帶了一些並州特產,還請何公笑納。”

何朔點點頭,“你雖已舉孝廉,可正式授官前仍需經過公府覆試,你可準備好了?”

文照道:“從並州至洛京,照一日未敢放松。”

“你是子陵的弟子,通過區區覆試自然不成問題。”何朔捋了捋胡子,忽然話題一轉,“長明在並州可曾婚配?”

文照立刻就想到了先前的那個少女,有心說自己在並州已有妻室,又怕老師和何朔私下有信件往來,只能幹笑兩聲道:“照未建尺寸之功,何以成家?”

“哎,先成家後立業也是常事,不過,長明有此等志向,倒是好事。”何朔揭過這一茬,轉而又問起文照的志願問題。文照立即表示自己想留在中央發展,暫時不想下放地方,何朔慢吞吞地說:“此事子陵也與我書信談過,我和他都覺得,年輕人留在尚書臺學習歷練最好,你便先做個尚書郎,如何?”

文照來洛京的一路上,最擔心的就是自己被下放到地方,任一縣之長固然自在逍遙,可哪兒比上留在中央有前途?誰知大鴻臚輕飄飄一句話,就將惹得文照輾轉反側的問題輕松敲定。文照大喜之餘,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特權階級的便利,恨不能當場寫一篇《我的大儒老師》釋放情懷。

何朔隨後又十分貼心地提點了文照一些洛京生活小技巧以及官場摸魚二三式,聊了約半個時辰,言明若文照有事可隨時登門後便端茶送客了。

眼見文照離去,何朔捋著胡子笑道:“如何,我就說吧?子陵久不收徒,能讓他破例的,定是個難得的少年英才。”

屏風後走出一老一少兩名女子,年長的那個不屑地撇了撇嘴,“雖說還算有幾分姿容氣度,可終究出身草芥,聽聞她還曾織席販履為生,這等家世淺薄之人如何配得上我女兒?南陽周氏不是有意說和他家周棠與我家姣姣嗎?那周盛之出身名門、神姿高徹,人又溫文爾雅,豈不強過這文照千倍?”

“住口!你個淺薄無知的婦人!”何朔怒道:“周棠那小子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是個攻於心計的叵測之輩,他人又體弱,常年抱著藥罐子,姣姣要是嫁給他,那就跳火坑裏了!周家那個是非之地,我是決計不會讓我女兒踏入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阿父和阿母又在為了自己的婚事爭執了。

何姣姣百無聊賴地倚在門邊,望著先前那少年離去的方向,忽然想到自己趴在墻頭看見她時,少年正站在花樹下,她擡眼望來,那一雙眼睛很亮很亮。

就像月亮一樣,何姣姣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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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拜見何朔敲定留京一事,文照心中大石落地,這才有閑情逸致陪著弟兄們滿洛京暢游了一番。待他們即將返程,依依惜別之際,文照對文成飛再三保證有朝一日一定能接他和文良等幾個好兄弟一道進京。

文成飛笑呵呵地點點頭,忽而又搖搖頭,說:“大兄,我從不懷疑你的本事,只是京城水深,你總要先顧著自己,不要老是惦記我們。伯母和陸公,我會侍之如父母,你不要擔心。”

文照沒想到看起來總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文成飛會說出這麽一番話,她一時怔忪,看著文成飛高大強健的背影,忽而想到當年那根風一吹就倒的豆芽菜,原來歲月匆匆,一晃竟已這麽多年。

待弟兄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文照悄悄抹去眼底淚意,轉身獨自踏入洛京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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